“言言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呀?”
吃完饭以后,萧逸自告奋勇地说要和林母一起侍弄庭院的花草。他还以为按照林母一贯的脾性,是舍不得他粗手粗脚碰乱那些名贵花草的,所以本意只是想卖卖乖。
谁知道林母真让他一起去,眼睁睁看着林政言用一种是你自作自受的眼神送别了他。
结果一进庭院,林母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他这么一句。
萧逸尴尬地呛咳了几下,然后才心绪不宁地垂下卷翘的眼睫毛,这一切看在林母眼中,自然觉得他心中多少知晓些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萧逸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下她。
林母于是笑起来:“哦,小逸知道什么?”
见萧逸有些斟酌不定的模样,林母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言言最近突然就说要搬出去住,之前他的计划都是在成年以后搬。能够让我家言言改变原有的人生规划,要说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阿姨可是不相信的。”毕竟她的儿子一向都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自律。
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刚才去房间叫两个人吃饭,她看到林政言换衣服,后背上有些已经淡掉的抓痕。她已为人母多年,不可能不知晓那是什么。
萧逸心情很复杂,他刻意避开了林母的视线,然后踌躇着表演出为难的神色,应付道:“政言向来都有自己的分寸,如果他交了女朋友却没有告诉你的话,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
他其实天生就擅长感知他人,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如何讨人欢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看他有没有心情做而已。
林母如他所愿地怔怔叹了口气,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孩子真是大了,由不得我了。”
也许别人难以相信,他在这个瞬间可以与林母感同身受,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这位步入中年的母亲身上所传来的那份无奈和惋惜。那种怅惘的感觉几乎毫发毕现地复制黏贴在他身上,令他浑身泛起不舒服的鸡皮疙瘩。于是他揽过林母纤弱的肩膀,活泼而亲密地和眼前这位长辈撒娇,缓解她突如其来的难过与伤感。
但这种感同身受一点也不影响他依然厌恶林政言的父母想要夺回林政言这件事。
这么说吧,他清醒的灵魂正悬浮地站在另一条轨道上,那条轨道上没有任何具体的人,具体的对象,具体的事物,只有最简单的原则、概念和喜恶。
他不讨厌林母这个实实际际的人,也完全体谅她的想法和行动,他甚至称得上喜欢这位无论何时都轻声细语,对他也关怀备至的温柔长辈。可他仍然能从骨子里泛出恶毒,泛出愤怒,泛出焦虑,泛出绝望,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夺走林政言的对象化成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
这让他在面对林母时依然能够保持笑容,因为此时此刻他面对的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不是那个抽象的想要夺走林政言的符号。
但这也同样让他不得不活在无时无刻的阵痛之中,因为他要解决的不是什么具体的人或事,他要解决的是那些未知的虚无命运,和概括理解的整个世界。
萧逸有意不将二者相互关联起来,但也从不放弃让两者矛盾地并行。
十几年以来的所有人生,他既不能释放出危险的自我,也不能投身于世俗的本我,就像是行走在钢索之上,无论从哪边摔落而下,于他都是万丈深渊。
“她和你聊了什么?”等萧逸上来房间,林政言反锁了门,才将人搂过来问。
人说知子莫若母,倒过来似乎也成立。
萧逸很快笑了笑,那笑并不真实,仿佛水面上易碎的花漾,一戳就会消散,寻也寻不回来。林政言察觉他有点不对劲,吻了吻他的眼睛,口吻加重地命令道:“到底说了什么?”
“阿姨问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萧逸望着林政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起来天真又茫然。
林政言凝视他,说:“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应付过去了,既没说你交,也没说你没交。”
“所以呢?”林政言仍问。
萧逸茫茫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林政言有点生气,又不得不捺住性子解释道:“所以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原因,是什么?”
啊啊,林政言不明白,萧逸缓慢地眨眼,心里想,没有什么别的原因,理由就是这个。
——你就是我的全部,所以你永远也不能理解我那沉重到令一切失衡的爱恋。
如果说在此之前,旅游的事情也好,同居的事情也好,都令他兴高采烈地踩着高空的棉花,一路蹦蹦跳跳着过活。可此刻就好像他忽然一脚踏空,刹那间便跌坠谷底,沉入了海平面以下,已全然没入无声又无息的深渊沼泽之中。
林政言仍皱着眉,生气又忧虑地看着他,等着他给出解释。萧逸想要宽慰他,让他不要皱眉,却又觉得真的好累。
不要说林政言难以理解,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自己,还指望别人吗。
这种突如其来的上山下海般